文革要论“步行串连”,我一直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。我是从北京走到延安,从延安走到兰考,从兰考走回北京。全程5000里。
我没有仔细算过。我有同学,北京-延安来回,4000里。网上文章,有从广州步行到北京的,自己算比5000略少。作者希望有类似经历的联系,也不提供个联系办法。
我那一路过了四次黄河。都是冬天,河面上漂着大块浮冰。不过其中两次是乘船,和浮冰能打交道。
一次是走河津的铁索桥,铁索桥分两段,最长的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,短的一段大约在2017年也断掉,连陆地部分电焊切断,全部沉入黄河。这个消息来的时候,唯一和我一起走铁索桥的同学已经去世,就像这铁素桥。
第四次过黄河,是从鄄城出发,走黄河冰面,步行过河。那已经是黄河下游,河面很宽,至少一公里。而且有的地方冰封,有的地方还有流水。没到那里时就有人吓唬我:别掉冰窟窿里!一旦掉下去,冰面下面走的浮冰就把你一斩两截。
真到了黄河边,当地人很明白怎么回事,也有很熟悉的冰面道路。正好遇到一辆同行的排子车,两个人一推也拉,满满一车铁钉子——不是“洋钉”,就是农村铁匠炉打出来的大钉子。那一车不会少于1000斤。连这车都能过去,我这一百多斤算个啥?
跟着这车走,人家熟悉怎么走,怎么绕开那些还在流水的窟窿。偶尔脚下一响,也能看到脚下的冰面出现一条裂纹,快速地向远方延伸。不过冰面很厚,裂缝根本就不会张开。
这个故事我策划了很久,还没有写出来,只是做好了许多地图,图示某一天的行程道路。我的标题是《较量》。
和我一起策划这次“长征”的,是我们班红卫兵的头,一个肌肉发达的黑大个。暑假和我一起在四季青公社义务劳动,总是看不起我。虽然是高干子弟,却总自称是“农村长大”,觉得我这个教授儿子怎么也不会比他能吃苦。
我们这个“长征队”,北京出发4个人,到阳泉剩下3人,到汾西剩下我们俩。我们俩一起走到了延安,另外两个人也在后几天到了延安。
从延安再次上路,就只有我们俩了,别人都乘车回北京。我们又从禹门口过铁索桥进山西,走到绛县拜访周明山。从绛县到垣曲过黄河。这是1966年12月,我两年后插队夏县,差点儿就路过。
过黄河到洛阳,再一路向东。到郑州的前一天,我们俩走散了。有人不相信:两个人一起,怎么会走散?这不是第一次走散,此前已经走散若干次。
走在路上总有内急的时候,就要找地方解决。那时候无论大路小路,接连不断的都是步行串连学生,有男有女,当然要回避。为赶路,就不打招呼了,解决完了再追上就是。可是你也解决他也解决,解决完了根本不知道同伴到底走在前面还是走在后面。好在都有出发时候的约定,到了目的地就能会合。
到太原那天是半夜,是第一次走散。太原是大城市,不能马上遇到。却可以到接待总站去查。查到了,于是还是能会合。
到郑州前也是已经不知道同伴在前还是在后,只是没有约定好到哪里住下。那天是走在铁路上,天将黑看到汜水,我觉得离铁路比较远,要走很多冤枉路。就没去汜水,顺着铁路继续前进,到了503厂住下。这是一个电解铝厂,住宿条件不错。可是他没有来,很可能是住在汜水。
按照事先约定,每到大城市要修整三天,同时了解当地的文革形势。我在郑州三天,不但到处看大字报,还到各个接待站登记处去查他,没有查到。
离开郑州到开封,还是照此办理,居然还是没有查到他。那么到兰考,不过一个小县城,应该没问题。我到了以后第二天仅仅参加了一个活动听报告,下午查登记才知道,这家伙比我早到,明知我也会来,却不等我先走了。
我很不理解,决定去追。于是下午四点就出发,晚上到堌城。第二天一百二十里直奔山东菏泽。两个地方都不是他住过的。我于是按照出发前的策划继续向北京行进,一路走一路查。遵循原计划,到河北献县参加根治海河的子牙新河工程。干了两周再次出发,与春节前年三十到了北京。
我以前写过一篇《子牙河畔》,就是在献县的劳动经历。
到北京见到他才知道,他离开兰考没有和我一路进山东,而是过黄河到濮阳。为什么没去献县?他说他病了,乘长途汽车回了北京。
于是真正完成计划的只有我一个人。要论吃苦,他已经败在手下。
这是《较量》的最终结果。其实在路上已经多次考验,他不是我的对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