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媽生病,送去醫院。
半夜兩點。坐在急診室外的沙發椅子上想打個盹兒,不遠處一個小伙子在講電話:
“。。。你怎麼這麼想?我忙啊!手頭上的事兒做不完,誰都想和我合作。。。你不能和我比,我上過電影,北影廠的那些導演我都熟。。。所以那些事我都知道而你是不明白的。。。”
凌晨兩點那,說這些?我恨不得跳起來堵住那家伙的嘴。
老媽沒大礙,天亮前我回到家裡,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起床上班了。
在辦公桌前坐著,無精打采。
用咖啡壺燒了一壺滾燙的水,泡上濃濃的山東日照御青茶。這茶泡得過分地濃竟有一點點苦味,咽下喉倒是十分甘爽。
突然想起在急診室外講電話的小伙子。媽的,認識幾個破導演也值得在深夜兩點鐘拿出來擺,窮叫喚。
啊!對了,我也上過電影啊,我怎麼從來就沒有把它當成一回事呢?
那是1969年春節之後。
66年掃四舊。抄家啊,砸啊,燒啊,貼大字報啊,批鬥啊,唱革命歌曲。
67年,文攻武衛,打啊,殺啊,搶軍火,衝鋒陷陣,誓死捍衛。
68年毛主席給駐進學校的工宣隊送芒果,復課鬧革命了,英語老師"王延祠"改名"王東兵",學校也成立了"革命委員會"。英語課裡我們學習毛主席的最新指示:"Revolutionary committees are fine !"工宣隊的師傅批准我加入了毛澤東思想業余文藝宣傳隊。
69年春節以後,大家就都知道4月裡要開九大了--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。
從66年開始已經折騰了好幾年,前一屆--八大中央委員兩百五六十人中死了的,打倒了的,靠邊站的一大撥。只剩下五十幾位進了九大。當時十個當官的有六七個日子不好過。毛主席要的就是大換血,林彪在黨章上寫得明明白白地是"毛主席的接班人";劉少奇鄧小平被打倒了,中央文革小組成為了中國的政治核心。
到處都唱著迎九大的歌。武漢市挑出了六所中學--我當時所在的中學被挑上了,從全校兩千五百學生中挑出900人擺成一個方陣。六所學校,六個900人的步行方陣,手持二色紙花形成的紅底黃字——毛主席萬歲!
九大召開的這一天,舉國慶祝。武漢舉行了有史以來最大型的游行活動。游行隊列中由中學生組成的六字方隊走過來了:
“毛 主 席 萬 歲 !”
我在方陣之中,手舉著大黃花,是"席"字中的一個色點。
中央新聞記錄電影制片廠的直升飛機在頭頂上盤旋。那時候放電影之前都會加映新聞記錄片。看過記錄片的同學說,武漢慶祝九大召開的那一截電影中,可以看到我們六所中學擺的方陣,鏡頭長度大約一秒多一點。
小木匠就是其中一個黃點。
細心的同學說,鏡頭長度差不多有兩秒。最後看過電影的幾位同學都一致同意,五個字加上感嘆號顯示在電影銀幕上非常清晰。
那天喊了三小時的"毛主席萬歲!"嗓子啞了10來天才恢復。毛主席萬歲這口號沒有白喊。八年半後高考,據說青年木匠用來寫答卷的紙是毛主席的--原本計劃用來印刷毛主席著作的紙。
毛主席的紙給我做數學物理題,寫作文!我心裡默念了三遍:“毛主席萬歲!”
考語文那天最後做的是作文題"學雷鋒的故事",我的結尾這麼寫:
"為什麼雷鋒同志的故事會廣為傳誦?因為雷鋒同志是毛主席的好學生,好戰士。
毛主席萬歲!"
1977年,這位木匠老糟高考被錄取,進入了大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