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在指头(03)——受伤感言

不论中文英文法文或是其他任何文字,都有很多辞不达意的词汇。先举个浅显的例子:千字文中的 “饥厌糟糠” 四个字,很多人都理解成为——即使肚子饿,也没人喜欢吃粗鄙的食物。其实啊,厌字在古文中,是满足,享受的意思。肚子真的饿极了,糟糠之食吃起来也很香。 “厌” 字本身却因为 “饥厌糟糠” 这么个被人误解了的典故,到後来词义上发展成为了让人不喜欢,让人烦的意思,完全走到反面了。

形容无比痛苦常用的四个字是 “利刃穿心” ,这四个字绝对不靠谱。利刃穿心,人一霎时就呜呼哀哉了,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痛楚人就没知觉地玩完了。

锯片锯掉手指头没有疼痛感,早些年至少有六个人对我说过。我现在亲身领受了,的确没有任何痛感。大约十秒钟之後,锯口之处才有些微的麻木感。十分钟之後,才开始有明显的疼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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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在抗战期间服务于李宗仁部下第五战区,驻守鄂东。当时汪精卫的军队叫 “和平救国军” ,汪伪的势力也就仅限于长江中下游数省。汉口是汪伪军队的重镇,所以老爸和盘踞汉口的日本鬼子,汪伪军队零零碎碎地老在打。

老爸受伤十余次,最重的一次是被日本鬼子一枪打在小腿上。小腿中枪,老爸形容说是 “被小草绊了一下的感觉” ,丝毫疼痛感也没有。中枪後,老爸没停下来,跑了大约两里路,绑腿以及裤腿全部被鲜血湿透了,才停下来包扎了一下,被担架抬走。

老爸回忆说是中午中枪,晚上开始肿胀,第二天开始发烧,十来天以後才能下地站立,一个月之後才恢复行走。那粒子弹後来一直留在了老爸的小腿中,直到去世。

在受伤的期间,老爸见识了很多伤重不治的事例。那时候的士兵,有文化的极少,身体大多不健康。这也难怪,国民政府有效统治区,能实行 “三丁抽一五丁抽二” 的地方,大多是穷乡僻壤。很多小兵没有基本的卫生常识,老爸说有个小兵顽皮得很,大腿受伤,竟然跑到水沟里摸泥鳅,不幸摔倒在烂泥之中,伤口感染,腿肿得比腰还粗,最後死掉了。

还是说我自己吧。锯片锯到了我左手食指,从指尖到近第一关节处,被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,骨头被削去了一部分。我能看到我的手指骨头。当时,我真的有拍下照片的冲动——拍下能看到的指骨。当然只是想了一下,没有真的去拍,如果张罗着拍照,木匠婆一定会发火。

我知道多伦多的自来水很干净,迅速地用温温的自来水清洗了伤口。锯片有三毫米厚,指头因为被锯去了一部分骨头,显得细小了一点儿。木卫二和木匠婆很快地拿来了止血贴,我用了三块止血贴包好的伤口——在公司,我们都有急救培训的,所以我知道怎么做。

说过了,我的心理特别厚实,神经够大只。所以直到我给自己包扎完了,都很平静。我对焦急的木匠婆和木卫二说,没事的,不需要上医院。医院的大夫在实质上帮不了我。

其实我当时心里已经有最坏的打算——如果我开始头痛或者血流不止什么的,我会马上去医院。

为了表示轻松,我说按照头一天说好的,去买装修墙面的灰板和一块门。木匠婆说,都受伤成这样,还买啥门啊。我说,没事的,今天把门买回来,争取星期六,星期天把门框做好。

路上有家药店,木卫一木卫二和木匠婆一起进去买了杀菌止血的药膏,纱布,胶带等,然後才到装修材料店买灰板和门。买东西花了三小时,在回家的时候,我的手指头开始很有点儿痛了,也有较多的血开始从止血贴中渗出。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又对自己说了一遍:没有必要硬挺,如果再严重一点,我就上医院去。

从理性上,我希望,非常希望伤口不要严重起来,让我能体验一下不去医院,受伤後待其缓缓自愈的全部过程——我没有别的爱好,就喜欢从忙碌的工作生活中间,抽出一点时间来写几个字,我腹中有有好几部小说要写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