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之链(上):屋顶上野鹅蛋的结局

三十年前我在乡下。

我们村几十户人家,房屋由南向北一长条地伸开,沿村一条长长的蓄水堰塘,堰里种着莲藕。

堰塘水分成几节,淘米洗菜,洗衣服,洗农具,洗马桶尿罐,都各自分开。偶尔有不明事理的男孩洗东西走错了水段,女人会尖着嗓音大声呵斥。

我常在堰塘水中细看,女人问:“木头你看莫疑?”我说:“看虾呢,草虾。”

草虾在清水中近乎透明,在堰塘边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看不见,我看得见。草虾不怕人,也不怕被抓。一条草虾带须的头尾不足一寸长,虾肉也就似绿豆米那么大。我把手伸进水里,会有草虾来叨我的手,我把脚伸进水里,会有草虾来叨我的脚。

草虾在水中用弹跳的方式游走,灵活着呢。手足能触碰到它们,可是你用瓢或者小桶在水中取水的时候,通常不会有草虾落入,也许这不起眼的小草虾有天赋的避让智慧吧。

成熟的草虾产卵是猛地往稀疏的水草上一喷——那一喷数量可大了,书上说有几百粒卵。草虾的繁殖力这么强,可是它不会多得成灾,堰塘中的草虾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稀疏地有,不会泛滥成为大片。乡下人说:“草虾有草虾的死法。。。” 你不知不觉中它就死了。

我们村那一带是鱼米乡,稻米是主食,河里湖里有鱼。草虾是不值钱的。夏日从水堰中往稻田中放水的时候用竹笼堵在防水口,一个夜晚可以抓到半斤一斤小虾——一斤草虾,我想有几百上千只吧。在乡村集市上可以买到草虾,便宜的时候八分钱或者一毛钱一斤;贵的时候两毛钱。乡下人把剁碎的辣椒塞进坛子里,撒上盐,掺进一些草虾,腌好以後就是草虾辣椒酱——闻起来微带腥臭,吃起来很鲜,供没有青菜的冬天里下饭。

说野鹅呢,怎么地就想到草虾了。野鹅的进化比草虾高级,不会生育那么多的後代。一对成年的加拿大野鹅,平均算来一生里大约产四十只蛋。小学的算术告诉我们,野鹅的四十子女中,只需要两只能尽天年得繁衍就行。大自然威严无情,不会让野鹅遍地。

公司屋顶上的野鹅蛋遭弃抱,我一直惦记着,不时地上去看看。我不能把那些野鹅蛋拿回家。我没有把握能孵出小鹅。野鹅的个子比家鹅大多了,我家在多伦多旧城中心,不可能在家里养一群野鹅。有人说,孵出来了送到湖边去——哈,不行啊,野鹅是野生动物,普通人是难以驯化野鹅的,幼小的野鹅流放到公园湖边或者荒野地,他们的命运只能是死亡。

在多伦多,野鹅的自然繁殖已经过快,过多,都为患了。我用电烤箱烤孵一窝小野鹅?简直就是添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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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公司屋顶上遭遗弃的野鹅蛋,2008。相机:尼康E5700)

天天上屋顶一两次,一直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。明白老天爷是不会随便额外恩赐的。如果老天爷的意外恩赐太多,那么所谓“奇迹”就不成其为奇迹了。

果然,这天上屋顶,七个野鹅蛋不翼而飞,不见了。转头一看,原来那些鹅蛋飞越一道半米高的墙落到了另外一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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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公司屋顶上遭遗弃的野鹅蛋,2008。相机:尼康E5700)

上图右边箭头之处是野鹅蛋原来的地方,左边是野鹅蛋散落的地方。

子不语怪力乱神,木匠不相信野鹅蛋能自己飞跃矮墙。公司的屋顶,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的。野生动物——多伦多市区没有爱吃小野鹅,野鹅蛋的狐狸。浣熊倒是不少,浣熊比野鹅凶猛得多,要吃鹅蛋的话,会不客气地大吃大嚼,没有必要费事将七只野鹅蛋挪个地方再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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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公司屋顶上遭遗弃的野鹅蛋,2008。相机:尼康E5700)

仔细看看野鹅蛋,鹅蛋是被摔过而碎裂的。可怜,这只鹅蛋不是寡蛋,有受精,里面有刚刚发育的小鹅胚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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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公司屋顶上遭遗弃的野鹅蛋,2008。相机:尼康E5700)

这只更可怜,已经有血迹了,胚胎的发育已经完整带血的了。嗯,被吃成了空壳,一定是什么小动物干的。

谁呢?想来也好笑得很,木匠这种低智力的人,却偏偏总有做福尔摩斯,波洛,包文拯,狄仁杰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