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可动摇的“唯有读书高”

自古以来,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。当然,这是个旧观念,属于“四旧”范畴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,革的就是这样的旧观念。于是,读书人就是“臭知识分子”,就是“臭老九”。只有“工农兵”才是最光荣。不但光荣,而且“高贵者最愚蠢,卑贱者最聪明”。
知识分子被搞臭了。可是白搭,“唯有读书高”却以其他方式不断花样翻新地顽强存在着。
1968年8月,工宣队(全名大约是“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”)进入高校,文革期间的学生运动就此被终止。同时提出了所谓“再教育”的说法,和“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”相呼应。到了1968年的年底,还进一步把对中学“老三届”插队知青的“再教育”局限在了“贫下中农”。可是一句“大学还是要办的”,占领高校以后的工宣队,在参与“清理阶级队伍”的同时还开始了“上管改”——挑出一些有文化基础的工人,不仅上大学,是学生,而且是大学的主人,要用光焰无际的毛泽东思想管理大学,改造大学,全面占领资产阶级统治的教育阵地,把大学办成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!
这就是最初的“工农兵学员”,在“工人阶级领导一切”的时期,这些人又成为工人阶级中之佼佼者。
“唯有读书高”初见复辟之势。
可惜这些人当中真正有些文化基础的的实在是凤毛麟角,大部分连小学毕业的程度都很勉强。我母亲,一个大学教研究生的数学教授,被任命去教这些人——从分数的加减法开始教。即便这样,教到了代数中的分式加减运算,居然很多人还是不会最起码的通分。讲到初中的数学,很多人就已经听不懂,课堂笔记也没办法记,掏出烟来抽得满教室乌烟瘴气。台上讲课是“最愚蠢”的“臭老九”,当然不能,也不敢管。
这就是蒋南翔说的“大学的招牌,中学的教材,小学的教学方法,幼儿园的脾气”。
当然这不可能是长久之计,于是从1970年起不是从工宣队,而是从工厂、农村招收“上管改”的“工农兵学员”了——要有更广泛的选择范围。1972年开始,更是扩大范围,到上山下乡知青中去招收。尽管没有任何人承认知青属于“工农兵”——只能是“接受再教育”。
新形势下的“唯有读书高”正式登台上演了。
一时间,上大学当“工农兵学员”成为离开农村最好的途径——这可不仅仅是离开农村,还是从此戴上“工农兵”的桂冠,政治地位一下子变成最高。
要想成为“工农兵”吗?做工不行,务农更不行,那都属于“接受再教育”,而且没有任何“再教育毕业”的标准和期限。一些唱高调的知青甚至说“一辈子接受再教育”——在发誓永远不做“工农兵”吗?不是不想做,而是“扎根农村”必须和“接受再教育”一致起来,演绎推导出来的“定理”。
做工的不是“工农兵”,务农的也不是“工农兵”,只有上大学,不做工了也不务农了,反而成为“工农兵学员”。“工农兵学员”不是来自工农兵(知青不属于工农兵),而是上了大学就摇身一变,当上了“工农兵”。
不可动摇的“唯有读书高”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重新被确立起来。不做工不务农反而当“工农兵”的“工农兵学员”,也成为那个特殊历史时期一个永远无法自圆其说的时代怪胎。

讀書高不高不知道,我覺得最現實的原因是,當時的工資:

初等月薪30元左右,工作10—15年的基礎工資是40—50元,大學老師60元以上,教授70元以上。

新工人要在30元左右的工資中掙扎很多年;但如果是工農兵學員畢業,中專月薪30多差不多40元,大學40多元(文革前文革後大學本科一畢業都是50多元),我覺得,工資的因素更大一些。

我就是不喜歡讀書的人,工資因素,對我說來也是選這條路的一個原因吧。

我的同學在回憶,但是回憶的是他們心中美好的過去:

漂泊江湖怯問津

黑白兩道認不清

擬收千古英雄淚

冷冷霜霜流浪人

《冷霜子》Líng-song-tsú 葉啟田Ia̍p Khé-tiân

離開故鄉來流浪
lī-khui kòo-hiong lâi liû-lōng

恨阮運命心悲傷
hīn gún ūn-miā sim pi-siong

為怎樣會遮放蕩
uī tsánn-iūnn ē tsiah hòng-tōng

變成前程暗茫茫
piàn-sîng tsiân-tîng àm-bông-bông

放捒著心愛的
pàng-sat tio̍h sim-ài–ê

出外來他鄉
tshut-guā lâi thann-hiong

無疑會做著
bô-gî ē tsuè tio̍h

一個烏暗的英雄
tsi̍t-ê oo-àm ê ing-hiông

我不應該
guá put-ìng-kai

墜落苦海
tuī-lo̍h khóo-hái

一失足
it sit-tsiok

來造成遮悲哀
lâi tsō-sîng tsiah pi-ai

我一生來被人害
guá it-sing lâi pī lâng hāi

才著流浪走天涯
tsiah tio̍h liû-lōng tsáu thian-gâi

後悔莫及也應該
hiō-hué bo̍k-kip iā ìng-kai

看破烏暗的世界
khuànn-phuà oo-àm ê sè-kài

我決心脫離著陰險的巢窟內
guá kuat-sim thuat-lī tio̍h im-hiám ê tsâu-khut lāi

做一個現代正正當當的男性
tsuè tsi̍t-ê hiān-tāi tsìng-tsìng-tong-tong ê lâm-sìng

毋驚人來啥款虐待
m̄-kiann lâng lâi siánn-khuán gi̍k-thāi

早一日挽回著阮生涯
tsá tsi̍t ji̍t bán-huê tio̍h gún sing-gâi

我感覺認識的,有被被扣到退休金的,回憶的是另一版本:

我呢?
在思考這個故事:

嗯,多聊天,多說自己知道的事,多多交流,對人生是有好處的,我讚同。

封閉,是找不到出路的。封閉自己,那就是堵住了自己的出路。

這是我的心得。

当时再怎么批判“唯有读书高”,实际上做出来还是“唯有读书高”。经济地位上如此,政治地位上还是如此,而且更加有趣,更加耐人寻味。

讀書人,說簡單一點,就是可以對世事更明了一些。除去能守中庸的,書讀得多的人,要麼很好,要麼很壞,如果前三者都不是,那就只能算是認識幾個字的人。我猜我應該算第四種:會寫幾個字的人。

當然,讀書多的人和對生活有豐富經歷的人一樣,因為對世界的明了,考慮問題和做事肯定會周全一些。